卡塔尔-欧盟：天然气拉锯战

巴沙尔·阿萨德（Bashar al-Asad）政权在叙利亚的迅速垮台使人们重新萌生了修建一条长达 2,600 公里的天然气管道的想法。这条管道将从卡塔尔出发，途经沙特阿拉伯、约旦和土耳其，然后到达欧洲。2024 年 12 月，土耳其能源部长阿尔帕斯兰·巴伊拉克塔尔（Alparslan Bayraktar，如图）宣布了土耳其对该项目的兴趣。
然而，早在 2025 年 1 月，卡塔尔外交部官方代表马吉德·本·穆罕默德·安萨里（Majid bin Mohammed al-Ansari）就打消了人们对这条输油管道前景的幻想，称有关讨论没有任何实际依据。我们该如何解释卡塔尔对土耳其提议的强烈负面反应呢？
问题显然不在于与土耳其的关系，因为土耳其是卡塔尔最亲密的盟友和地区伙伴之一。卡塔尔多次宣布愿意增加对土耳其的天然气供应。卡塔尔还支持叙利亚新政府，并计划投资叙利亚能源行业的发展。
虽然建造一条通往欧洲的管道至少需要五年时间，但毫无疑问，这条管道将为卡塔尔打开一条额外的渠道，使其庞大的天然气储备货币化。欧洲人也将从中受益，因为更多的卡塔尔天然气将使他们能够降低市场价格。那么，卡塔尔为什么不支持修建管道的想法呢？

我们先回顾一段历史。人们对卡塔尔天然气管道兴趣的增加与纳布科管道的建设计划有关，该管道将从土耳其边境开始，经过保加利亚、罗马尼亚和匈牙利，到达奥地利。据估计，该管道项目的输送能力为 320 亿立方米。来自土耳其、奥地利、罗马尼亚和匈牙利的能源公司参与了该项目。工程计划于 2011 年开工，2014 年完工。
纳布科天然气管道的天然气来源有多种。其中包括伊朗、阿塞拜疆、土库曼、伊拉克、哈萨克、乌兹别克、埃及，最后是卡塔尔的天然气。由于伊朗的核计划受到国际制裁，卡塔尔不得不放弃更有前途的伊朗天然气，因此卡塔尔的天然气资源被召回。由于当时里海的状况不明朗，无法修建穿越里海的海底管道，因此无法从中亚获得天然气。该项目的其他潜在参与方也没有足够的天然气储备来满足需要。
但即使是卡塔尔的天然气也不适合纳布科，因为这种天然气的过境国之间无法达成协议。由于没有天然气，纳布科管道项目于 2013 年被取消。纳布科管道被 TAP 管道取代，TAP 管道每年输送 100 亿立方米的天然气，输送的是阿塞拜疆天然气。在欧洲，该管道的路线与纳布科管道不同：它途经保加利亚、希腊、阿尔巴尼亚和意大利。
虚构的纳布科项目是众多地缘政治神话的起源，这些神话将项目的失败归咎于叙利亚的特殊作用。
神话 1：俄罗斯站在巴沙尔·阿萨德一边参与内战的原因是希望阻止修建从卡塔尔到土耳其的天然气管道。
误解 2：西方联盟参与这场战争的原因是企图推翻阿萨德政权，因为阿萨德政权会反对修建这条管道。
实际上，从卡塔尔到土耳其的天然气管道并不是阿萨德一手造成的。正如阿萨德本人在 2015 年的一次采访中承认的那样，他没有收到卡塔尔提出的参与这个项目的提议。可以肯定地说，如果阿萨德收到了这样的提议，他一定会予以支持，因为该项目的规模将使叙利亚摆脱政治和经济上的深度孤立。
值得记住的是，俄罗斯武装力量 2015 年才出现在叙利亚。而那时，纳布科早在几年前就已不复存在。俄罗斯向阿萨德提供军事援助的原因并不是反对输油管道，而是希望阻止伊斯兰国激进分子渗透到独联体国家境内，并为其向非洲扩张建立前哨。西方联盟国家推翻阿萨德并不是为了支持从卡塔尔通过叙利亚的天然气管道，而是作为全球主义战略的一部分，推翻任何被认为是极权主义的政权。
最后，叙利亚领土对于从卡塔尔到土耳其的天然气管道并非至关重要。管道还可以穿越伊拉克领土，这将进一步缩短管道长度。请允许我提醒各位，1987 年，土耳其总理图尔古特·厄扎尔曾提议修建两条天然气管道：一条穿越叙利亚，另一条穿越伊拉克。如果当时各方都有意愿就好了，但事实并非如此。
如果我们不把重点放在与此事毫无关系的阿萨德身上，那么至少有两个真正无法逾越的障碍阻碍了管道的建设。地缘政治障碍由来已久。其基础是阿拉伯半岛强大的王室–萨乌德王室和萨尼王室之间的竞争。前者统治沙特阿拉伯，后者统治卡塔尔。第二个障碍的最终形式是最近才形成的，在于欧盟能源政策的具体内容。

我不想深究这场家族间冲突的根源，我只想指出，在这场冲突的背后，可以清楚地看到美国和英国在中东利益的对抗。2014年3月和2017年6月，沙特阿拉伯在阿拉伯联盟的支持下，两次与卡塔尔断交。第一次是几个月，第二次是几年，直到 2021 年 1 月。卡塔尔一直被指责破坏地区稳定，资助与伊朗有关联的组织，接待穆斯林兄弟会领导人。
在 2014 年进行了一次尝试后，卡塔尔的封锁在 2017 年被严肃对待。阿拉伯国家宣布了包括空中封锁在内的运输封锁，并禁止半岛电视台在其领土上播出节目。对于一个几乎完全依赖进口商品的国家来说，边境封锁构成了严重的安全威胁。由于卡塔尔 80% 的粮食供应都要经过沙特阿拉伯，因此该国经历了一场真正的粮食危机，当地里亚尔贬值到了十年来的最低水平。本文作者当时就在卡塔尔，我还记得多哈国际机场的空旷和黑暗，以及酒店餐厅有限的菜单。
自 2021 年以来，卡塔尔和沙特阿拉伯之间的政治分歧略有缓和，但并未消失。由于这些矛盾，穿越沙特阿拉伯的天然气管道为卡塔尔创造了一个事实上的 “甜蜜点”，因此，除了粮食，卡塔尔无意陷入严重依赖的境地。反过来，沙特阿拉伯对单方面加强其野心勃勃的邻国也不感兴趣。这篇文章到这里就可以结束了，但如果没有其他要点，输油管道的话题就不会被完全涵盖。正是这些问题使得欧盟这个市场不仅对管道，而且对来自卡塔尔的液化天然气都缺乏吸引力。

该管道将把卡塔尔与欧洲天然气市场连接起来，而欧洲天然气市场的需求正在下降，前景也不明朗。这限制了欧洲对卡塔尔天然气供应的兴趣，而不仅仅是对管道天然气的兴趣。根据去年的结果，卡塔尔在欧洲天然气供应量中仅排名第三，仅次于美国和俄罗斯。卡塔尔对欧盟的天然气供应量减少了三分之一，从 2023 年的 131 亿立方米减少到 2024 年的 99 亿立方米。减少的部分原因是胡塞武装将从卡塔尔向欧洲运输甲烷的油轮路线延长了一周，迫使它们绕道非洲，而不是通过苏伊士运河。但这只是原因之一，我们必须假定，在红海恢复正常航行后，其影响就会消失。
液化天然气供应减少的主要原因是欧盟委员会的能源政策，它认为天然气是一种过渡性燃料。欧盟在意识形态上反对签订长期供应合同，并试图以牺牲石油和天然气出口国的利益为代价，将环境、社会和治理议程的要求货币化。
卡塔尔为自己设定了雄心勃勃的目标，即到 2030 年将液化天然气产量从目前的 7700 万吨提高到 1.52 亿吨。然而，到目前为止，卡塔尔能源公司每年只能签订约 6000 万吨的液化天然气合同，这将是其扩产完成后产能的 40%。为了获得银行融资，长期合同覆盖水平必须至少翻一番。对卡塔尔人来说，主要的 “买家 ”是欧洲买家，他们迄今已同意每年 1000 万吨的合同量。
在向欧洲市场供货方面，卡塔尔面临的一个同样严重的问题是 2024 年 7 月通过的《企业可持续性尽职调查指令》（CSDD）。该指令将于 2027 年纳入欧盟各国立法后生效。卡塔尔财政部长阿里·本·艾哈迈德·库瓦里（Ali bin Ahmed al-Kuwari）1 月 22 日在达沃斯世界经济论坛上表示，如果欧盟不重新修订 CSDD，卡塔尔可能会将欧盟的液化天然气供应转向其他市场。库瓦里认为，该指令将对不符合碳排放和人权标准的大公司处以罚款，是 “不公平竞争 ”的公然例证。
CSDD 要求欧盟供应商在其产品的整个价值链中接受潜在侵犯人权行为和负面环境影响的检查。如果一家公司向欧盟提供的商品价值超过 4.5 亿欧元，即使不是该公司本身，而是其供应商或承包商侵犯了人权或对环境造成了负面影响，罚款额也可达到该公司全球营业额的 5%。
此前，卡塔尔能源大臣兼卡塔尔能源公司负责人萨阿德·卡比（Saad al-Kaabi）曾批评过 CSDD。“首先，要想不付费，就必须遵守《巴黎协定》，即做到碳中和（零净排放）。卡塔尔能源公司计划扩大产能，我可以向你们保证，它不可能是一家碳中和公司，”卡比说。其次，他继续说，“你必须从公司派出 1000 人去监督世界各地的供应商和承包商，哪怕他们只是一颗钉子或一颗螺丝钉的制造商。最后，欧洲消费者将为进行这项研究的人员的工作买单”。
“我向欧洲和欧盟委员会发出的信息是：你们是在告诉我们，你们不希望我们的液化天然气进入欧盟吗？”他最后说：“因为我确信，我不会向欧洲提供液化天然气来满足其能源需求，那样的话，我就会受到全球收入的惩罚。”
因此，我们得出结论。欧洲国家（包括土耳其）不应指望在不久的将来接收卡塔尔的管道。从卡塔尔到欧洲的天然气管道只是一场公关活动，其目的是吸引人们对土耳其正在建立的天然气枢纽的兴趣。
毫无疑问，CSDD 是为不受欢迎的天然气进入欧盟设置障碍的绝佳工具。但这一工具也有缺点。欧洲可能会失去它所依赖的卡塔尔液化天然气，而这本可以降低欧洲生产商的能源成本。卡塔尔在 “不公平竞争 ”问题上立场坚定：如果欧盟不修改 CSDD，卡塔尔将为其天然气寻找其他市场。
CSDD 对美国液化天然气的适用给我个人提出了许多问题。有一点是明确的：为了满足特朗普总统最大限度地从国外购买能源的要求，欧洲人将不得不对美国液化天然气的碳足迹视而不见，而美国液化天然气的碳足迹是管道天然气的三分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