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作者: 乔治·卡特罗加洛斯

当前,当全球化 “妨碍国家民主 ”时,全球经济关系的再政治化以及全球经济机构和结构的民主化势在必行。

许多报告,如自由之家的 “世界自由 ”或《经济学家》杂志的年度 “民主指数报告”,都描述了民主的相对落后。近年来,大多数文献都关注所谓的 “非自由民主国家”,即定期举行选举但不尊重人权、少数群体和法治的政权。由于现代民主包含两个基本要素,一方面是多数决制/自治,另一方面是自由主义/法治,因此这种病态是对第二个要素的侵蚀。然而,成熟的西方民主国家也存在相反的病态。全球化、新自由主义以及将重要的经济决策权下放给政治上不负责任的决策者(如中央银行和私人监管机构)等因素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种将经济从民主的 “风险 ”中剥离出来的制度。在这一制度中,人权,尤其是经济和财产权利得到了充分保护,但自治却没有充分发挥作用,因为大多数人的意愿对经济治理决策的影响很小,甚至没有任何影响,而经济治理决策仍然以新自由主义的正统思想为基础。

这种 “不民主的自由主义 ”是其反面偶像 “不自由的民主 ”产生的催化剂,也是对民主更可怕的威胁:与认为自己的选票不重要的公民相比,投票给独裁领导人的公民问题要小得多。这种无力感和政治进程的无关性,再加上福利国家的衰落,转化为对代议制机构的政治冷漠或疏远。同样,这两个因素正在产生我们这个时代的另一个基本特征:民粹主义,与其说民粹主义是危机的原因,不如说是危机的症状,与其说民粹主义是对民主的威胁,不如说是民主失败的标志。

大量全球调查证实了这些假设。除了对代议制民主的运作明显不满之外,最有趣的发现是,公民最关心的是与贫困、不平等和政治腐败有关的社会问题(见图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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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任危机的表现是,人们认为政府只为少数人服务,而不是为大众利益服务(见图 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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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利的缓慢侵蚀极大地消除了信任,造成了对政治机构的巨大信任真空

造成这些趋势的原因与社会经济而非体制进程有关。近几十年来,福利在经济危机和大流行病危机的催化下缓慢流失,极大地破坏了人们对国家和跨国政治机构的信任,造成了巨大的信任真空。在欧洲,这是两个并行趋势交汇的结果:全球化普遍放松管制的影响,以及近几十年来欧盟主导的新自由主义政策对欧洲社会模式的逐步侵蚀。早在 20 世纪 70 年代,受三边委员会委托撰写 “民主危机 ”报告的克罗齐尔、亨廷顿和渡月就指出:“历史数据表明,当社会的经济福利逐步但相对稳定地增长时,民主才能发挥最佳作用–事实上,民主也只能发挥这种作用。(……)合理的经济增长率和相对稳定的价格对实现社会经济公平至关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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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多负面趋势导致不平等现象激增,大部分人口陷入贫困。

这种福利逐渐改善的感觉在 20 世纪 80 年代新自由主义兴起后烟消云散。我们这一代人是西方第一个担心我们的孩子会过上比我们更糟糕生活的人。工人阶级不再像19世纪那样是社会政治制度的 “危险阶级”,而是对其未来的 “焦虑阶级”。克林顿总统时期的前劳工部长 R. Reich 说。

工资跟不上生产率的增长,中产阶级和工人阶级的实际收入充其量是停滞不前,更多时候是在下降。工会是抗衡资本力量的制度性力量,但由于劳动力市场放松管制和反工会法,工会的力量被大幅削弱。工资停滞不前的同时,社会支出大幅减少,社会援助或公共养老金等转移支付连续削减。税收累进性的大幅下降破坏了福利国家的资金来源,扩大了不平等。根据经合组织的数据,最高边际税率在 20 世纪 60 年代超过 80%,从 20 世纪 80 年代的 59%下降到 2009 年的 30%,而企业平均税率从 1995 年的名义 34%下降到 2017 年的 22%。过去曾促进生产力和经济增长的公共产品供应恶化,也与重要社会服务的大规模私有化有关。

所有这些趋势都导致了不平等的激增和大部分人口的贫困化。对政治体制的合法性而言,最糟糕的一点是,这些不平等不再被视为市场这只无形之手的必然结果,因为它们是由有利于 “富人 ”而非 “穷人 ”的具体政策决定造成的。一些全球性民意调查(参见图 3)表明,除北欧国家外,所有西方民主国家的大多数人都认为 “经济被操纵,有利于富人和权贵”。

而选民对既有政党和精英的日益疏远则加剧了这种情绪,这些政党和精英无视选民的利益,有时还像 2016 年的希拉里·克林顿那样称选民为“一撮可悲的人” (见图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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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球化削弱了民族国家的管理能力,而高效率的民主国际管理机构的发展又无法平衡这种削弱,从而加剧了国家层面的上述趋势。我们看到的不是一个世界性的共同体的出现,而是经济主导政治、市场价值观主导民主价值观的全球趋势。因此,无论是对民主国际秩序还是对维护国家民主的民主性而言,主要问题都是如何限制不对称的跨国经济力量。在全球化 “阻碍国家民主 ”的时代,全球经济关系的再政治化以及全球经济机构和结构的民主化势在必行。由于近期内不可能出现全球民主,因此应努力提高国际层面的公开性、公众参与度和透明度,以减轻不受约束的全球化对国家民主监管的影响。

德谟克利特大学教授、希腊前外交部长、联合国独立专家

乔治·卡特罗加洛斯